朋友推荐了韩国电影《空房诱惑》，说实在话，我还以为是一部风月情色之类的片子，他急忙解释说是很唯美的爱情片。

       电影一开始，上来一个年轻俊俏的小伙子，拿着传单挨家挨户地贴，就如一个邮递员。很奇怪，镜头一转，他在一家门口蹲了下来，熟练地从袋子里拿出工具，三下不到就打开了门，一进去便按了电话留言——留言说的是主人出门了，要多久才回家之类的话——然后，他很熟悉地打开各个房间看了看，拿了点东西吃，在浴室里将一些积压的未洗的衣服洗干净了晾起。也许，你此刻便有如我的感觉：他是这套房子的主人，他出门了刚回来，听了电话留言，洗了未洗的衣服，因为，画面上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流畅，看不出什么异样来。可是，画面又一转，他走了，照样骑上他那高大的摩托车走了。于是，你又可以看见他挨家挨户地贴传单，尔后又在门上保留着传单的房子前蹲下开门，进屋听了电话留言，仔细检查房间，吃东西，洗衣服，在屋里睡觉，不过，他还把房子里的坏了的东西修好。于是，你此刻便又有如我的纳闷：莫非他是小偷？因为这次肯定不是进他自己的家。不过，很快我又醒悟过来，联系了片名“空房诱惑”，我知道：他不是小偷，因为他在乎的不是人家的东西，他喜欢的是进到人家空房里，将人家的房子当作自己的家，吃喝拉撒睡一如在自己家里的感觉，同样的，他还要做家务，还要修理坏了的挂钟、体重计等器物，当他享受了“家”的感觉后便会离开，什么也不带走。

       那么，影片当然是不可能如此不厌其烦地重复相同情节的，可以预见：他一定会被发现，会出事，或者会遇上心仪的人并生发出一段泣人的爱情。于是，在第三次进“家”的时候，他竟然没有发现躲在房子里的女主人，一个脸面青肿、微微啜泣的女人。从她那张脸看来，应该是刚刚被丈夫毒打过，低泣已似无声。她知道他进来了，但是，很奇怪，他不是小偷，反而帮忙洗了衣服，修好东西。于是她默默地观察着他。他在桌子上看到了一本女人的裸体写真集，似乎被深深吸引。可以看得出，女人便是写真集里的裸体女郎，于是，我知道了女人的一切身世和遭遇。终于，他见到了她，吓走了。男主人回家又对女人一番痛打，年轻的小伙子大概已爱上了女人，他回来了，用高尔夫球狠狠打在男人身上。女人轻轻地上了他的摩托车一起走了。

       接着，女人随他一起贴传单，进空房，洗衣服，修器具。他们渐渐坠入爱河。终于，有一次，他们被提早回家的屋子主人发现了，他被痛打了一顿，但是，他不还手。他们被撵了出来，不过他们并不放弃。在一座比较破落的居民房里，他们发现了一个猝死的老人，此刻他们没有报警，而是将老人严严实实地捆裹起来埋在院里，一如正式的葬礼。于是他们因谋杀嫌疑而被警方拘捕。在审讯室里，他们都一言不发，如整个片子中他们的表现一样，一言不发，是的，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台词。任凭警察的毒打，他依然保持缄默，而女人则被丈夫接走了。此刻，我相当不解，我不知道他为何不为自己辩解。但是他还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。我想这当是导演的安排了，有时候故意让主角不说话，反而可以留给观众想象的空间，又或者故意让观众心急，使影片更具吸引力，因为越是着急，就越想知道剧情的发展。我想我大概已落入导演的圈套了。

       验尸报告出来了，死者死于肺癌，无关谋杀。他还是被禁闭起来，但是，女人的丈夫为了报复，买通了警官将他带出来，同样用高尔夫球恶打在他身上。每天，在监狱里，他依然一言不发，行径怪异，或者爬高，或者躲在狱警身后玩捉迷藏，不过，我知道他是在寻机外逃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麻痹别人。而在豪宅里，女人依然缄默不语，她在等着他，而丈夫也知道她在等。矛盾至此似乎激发，高潮将至。于是，你大可作出如下猜想：他会在狱警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逃出，潜伏到豪宅里与男人拼打复仇，同时带走女人，远走高飞，然后故事结束。但是，你和我都一起猜错了。

       他打了狱警逃出，但是并非悄无声息，谁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，感觉到他就在自己身边，包括他的敌人，他的情人，还有一些不相关的人。男人也在等着他，准备要一番决战。但是，男人和你和我一样，都一起错了。他潜伏在男人家里，只有女人看得见他，男人却看不见，因为他总躲在男人身后，他似乎练就了一种灵动的隐身术，让你觉得他是似有似无的。最有创意的一个场面是：女人突然朝着男人说“我爱你”，后又唤道“早饭准备好了”，男人高兴得好不吃惊，但是，男人背后的他更有一种甜蜜的滋味，因为他知道女人是朝着自己喊的。三人一道吃饭，他依然躲在男人背后，当男人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而扭头回望时，他一避身同时便夹了菜。好不艺术的处理啊！导演这一招确是新颖，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，但是谁都觉得他能够把剧情说圆，而且必须叹服他。

       最后一幕，他与女人紧紧拥抱在一起，但是故事没有明确的结局。黑幕慢慢升起，有一句旁白很有味道：很难讲清楚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还是梦境。

       我想至此导演已经把故事完全讲圆了，生怕观众还有情绪，则在落幕时又作一哲理性概括。是的，在开头，当他还没有被抓进监狱，我非常理解他，因为，喜欢钻到空房子去并将其当作自己的家，大概可以算作是一种心理怪癖，他只想拥有不断“搬家”获得的新鲜感和满足感。至于他与女人的偶遇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，是可以理解的。作为一部电影，只要不是主旋律的，没有涉及爱情多是不正常的，他们的偶遇是一开始就可以预见的。他是出于对一个遭受家庭暴力的女人的同情而爱上她？还是由于女人本来就是一个知名的艺人而喜欢她？也或者是因为女人长得漂亮？我倒觉得是因为她的裸照！他在看了裸照之后已经很忍不住了，大概有了生理上的冲动；她的脸蛋虽被打得青肿，却掩盖不了美丽的韵味，他有了心理上的爱慕；当看到她所受的家庭暴力，他压抑不住上前施以援手，在于一种同情与怜悯，更大层面是出于对爱慕之人的保护。所以，一本写真集，虽是一个不起眼的道具，却为整个故事情节穿针引线，它是爱情的直接原因，也是支撑故事结构的不可或缺的支点。所以，你也可以说，他们的爱情，是上述三种假设的原因的总和。

       他最大的特点在于，他给你一个绝对清纯的形象，哪怕是一般的女孩子，也难以捕获我如此的评价。他是一个好人，长得很俊俏。他会为闯入的人家修理器具，洗衣服，会自己做饭，举手投足之间折射出一种女人般的温柔和细致，也会为误伤他人而负疚落泪，这些都不是普通男人能做到的，而他便是如此的突出。但是，他又不同于《天下无贼》里的傻根，傻根大可算是一种纯天然璞玉浑金式的、毫无社会印痕的人，而他是与现实社会相融合的，是一款没有心计、天真质朴的城市俊男，绝无纨绔风气。他可以视作是都市版的傻根，因为他有着和傻根一样质朴单纯的心，但是，可有一比，他是有涵养的高第千金，而傻根只是一个有点蠢的贫女。那么，要感谢导演把这么一个清纯的男孩搬上银幕，并且颠覆了我对男人的看法。能俘获正常女人的心之女人，以及颠覆正常男人的心之男人，皆是不寻常的。

       但是，他走上了末路，多少让我有些叹息。他本可以在受人误会的时候解释清楚的，如果他说话了，人们只会感激他、称赞他，而不会指责他、痛打他，但是他不这样做，是导演不让他这样做。导演只想让观众在看电影的过程中生发出越来越多的疑窦，导演不需要观众知道故事的前因后果和是非曲直，他所做的只是让你知道有这么一段离奇的故事，并且在末尾告诉你故事不是真的，不具备现实性的，你只需要欣赏就够了。所以，我们不必去深究男主角何以喜欢擅自入室，何以喜欢上女主角，何以从不开口，何以行为如此怪异，何以能够躲在人身后而不被发现。也不必深究女主角何以遭受家庭暴力，何以在偶遇的情况下就随着男主角出走，何以对男主角以身相许，何以也从不说话。如果你向导演提这样的问题，也许他会告诉你，一切皆是无稽之谈。

       但是，我确实佩服导演能够别出心裁地塑造人物，他让男女主角都没有台词，但是如果全都没有说话则又太造作了，于是，他终于忍不住在故事的末尾让女主角快乐地挤出了几个字眼，人们终于听到了女主角的声音，顿时有一种满足感。这正如《士兵突击》一样，在极个别的情景下让观众看到几个女性群众演员，多少消除了审美疲劳和缺陷，因为完全走极端路线的东西只会让人觉得枯燥而已。其实，在影片开始不久之后我便已知道男主角是不会有台词的，但是，完全没有台词则似乎很不近人情，于是我不停地期盼着他的开口。可是，当他与女主角相爱时，当他发现死人时，当他被捕被误会被囚禁时，他从没有一句台词，甚至当他拿起电话打给死者儿子时，对方电话不通，又保住了他不讲台词的特权。于是观众急了，越发等不下去了，可就连女主角也是从不发一语，直到接近结局时才说了两句，人们终于舒了一口气，觉得导演已经向观众认输了，觉得满足了。可你说，这样的导演或者编剧，如此奴役着我们，能不高明么？

       还有一个片段：他们闯入一家古雅的民宅，里面有茶几和茶具，他为她沏了茶，那一刻的细腻温润，即使是男人，也是会陶醉的。酽酽的茶，浓浓的爱，还有片外泡脚的我面前升腾的缭绕的水汽，交织在一起，我终于动心了。片里有茶，片外也有茶，似乎影片很会运用道具俘获观众。

       其实，这部影片吸引我的也不过是男主角的清纯而已，但是，已经足够了。也许你会对其不现实的剧情嗤之以鼻，但那只是你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2008年1月30日于越秀区，案前茶香氤氲，不觉激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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